好在是林叶出门之前,就和老陈还有小子奈交代过,说他练功到了关键时候,这两天夜里可能不回家。
不做交代的话,林叶想着,小子奈可能会整晚整晚睡不着吧。
他这样不爱笑的人,现在脑海里一想到小子奈的那张可爱的脸,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,就会不自觉的唇角上扬,只是他自己还未察觉。
他本来觉得,婆婆离世之后,他于这人间来说,便是个孤独人。
来云州城的路上走了两个月,实则本不用那么久,走快些,有一个月又十天,怎么也到了。
他故意走的慢些,是想让自己慢慢的重新适应孤独,嗯......是重新适应。
他十一岁才认识婆婆,享受了三年不孤独的时光,离开南山村的时候他觉得那种感觉回来了。
两个月的时间让他重新收拾起对孤独的敬畏,毕竟那三年陪着婆婆的时候,是婆婆柔声细语化作了金戈铁马,那孤独的感觉只要敢来,婆婆就能把那孤独拎起来打。
孤独会化身成佛,也会化身成魔,可婆婆哪怕是病重不能起,只要在林叶身边,婆婆也能佛来挡佛,魔来屠魔。
现在多了一个老陈,一个小子奈,这一老一少,便又成了林叶心中的金戈铁马。
林叶的心境也就发生了变化,他不再因为害怕孤独而刻意保持孤独。
孤独常在,可是啊,小子奈已经是那片海,面朝着她,春暖花开。
此时的林叶躺在石床上不能动,也依然浑身剧痛,好在是比起被敲打的时候已经差的多了。
辛先生如以往那样去开门营业,重新戴上了那张脸皮,又变成了个文雅的中年男人。
所以林叶忍不住想,辛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?是不是个妖精?
辛先生说他十四岁的时候,可都已经离家出走七次了,最后一次是到至今为止,已经藏了四年。
已知辛先生是天水崖司首神官的师弟,多半也应是掌教真人的亲传弟子。
以他身份,为何要离家出走?为何要躲躲藏藏?毕竟亮出来掌教亲传弟子这身份,云州城的城主都要亲自出迎。
辛先生才十八岁啊......
林叶想到辛先生的实力,距离他足有半丈多远,随便挥了挥手,他的穴道就被制住。
隔空之法,已经算超脱了寻常武者的范畴。
按照林叶现在对武境的了解,已知道大玉王朝对武者实力的划分。
启明境可视为习武之人最低的标准,启明境之上是为显距,再之上为拔萃,这三个境界的武者,都不可能有隔空运力的实力。
所以......
林叶想到这的时候心里有些惊讶,莫非辛先生在十八岁的年纪,已经到了武岳境?
大半生征战,以战场为宗门,以杀戮为修行,所向无敌,又被人称之为军中第一高手的北野王拓跋烈,也才是武岳境。
大玉王朝幅员万里,人口亿万,如此庞大的中原帝国,武岳境的强者其实也没多少。
而在武岳境之上,被称为已超脱凡间的赋神境,传闻整个天下只有九个人,其中四个在大玉。
上阳宫掌教真人自然是其中翘楚,另外两个,一个是予心观观主,一个是惜声寺住持,另外一位据说在大内。
也是因为有这四位人间至强存在,大玉王朝那个糊涂蛋玉天子,还能安然无恙的活着。
世人皆说咱们玉天子好战又无能,又不想被人看不起,所以就爱封侯封王。
林叶躺在这石床上,从辛先生的身份胡思乱想到了玉天子。
然后就又想到了婆婆对他说的那些话,婆婆说啊,这世上的人都自觉聪明,没人承认自己是傻子。
可是身为玉天子,身边那么多谋臣,他为何要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傻的?
没错,他是天子,他可以任性,可当今太后手里攥着先帝留下的经廷杖呢。
只要玉天子敢胡来,太后就能以经廷杖来处置,传闻中啊,那经廷杖可有打死天子的至高权力。
玉天子依然好好的,依然还在胡作非为,太后为何不管不问?
天下读书人太少,百姓们种田者多,心思也单纯,哪有多少人会对朝廷的事深思熟虑,多是人云亦云。
婆婆说,玉天子分封了那么多诸侯与王,大玉居然没有散没有乱,其中缘故,只是因为这分封背后的玉奉令。
所有被玉天子分封之人,其子孙后代,不准经商,不准务农,有封爵的人,只能也只准拿朝廷俸禄。
朝廷对这种事查的极严苛,若发现哪位王侯爷家里经商了,务农了,立刻按大不敬之罪论处。
这些王侯,说是有封地,可在封地之内并无开府建牙的权利,这封地就像是租来的。
封地之内的税收依然要上交朝廷,连粮食都不能私自截留,一旦有人截留钱粮,被查出来就按照谋逆罪论处。
大不敬的罪是抄家,主犯斩首,余者发配,而谋逆罪则是满门抄斩,罪行再大一些还要诛三族,诛九族。
所以玉天子看似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,可实际上,把这满天下的王侯全都死死的攥住了。
没有朝廷发下去的俸禄和钱粮,又不准你经商务农,如何活下去?
风光背后,尽是阴谋算计。
北野王拓跋烈六次上书-请辞,真以为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做王爷?
若非他兵权在手,这云州重地又离不开他,他可能早就被圈在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,做个闲散的权贵了。
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多了,身上的疼痛也就被忽略了些,时间似乎也过的快了起来。
他还不大敢停下来思考,因为有些事,需要他一直想着别的什么,才能忽略的更久些。
大概到中午的时候,辛先生回房休息,一进门看到林叶躺在石床上,不知道为什么就惊呼了一声。
“我凑?”
林叶觉得这短短的两个字里,似乎藏着极为复杂的含义。
辛先生:“咳咳,感觉怎么样了?若感觉没什么大事,我现在可以把你松开了。”
林叶:“你是不是忘了?”
辛先生:“怎么可能,这外力开窍的法子,百年来我是唯一一个能用的人,且我已筹备了那么久,前前后后,上上下下,左左右右,所有过程,都在我筹谋计划之内,绝对不会有什么差错......”
林叶轻轻叹了口气:“你果然是忘了把我解开。”
辛先生话音戛然而止,然后就讪讪的笑了笑道:“不是忘,是为了巩固,对......就是为了巩固疗效,你没听那些江湖郎中说么,一个疗程能好的药,你得吃两个疗程,是为巩固,你躺一会儿可以下床,但我没有让你下床,也是为了巩固......”
说到这他可能自己都有些脸红,好在是戴着面具也看不大出,但他也实在不好意思说下去了。
过来将林叶身上的锁链铁扣全都解了,下一息,林叶像是疾飞的鸟儿一样冲出了屋子。
“你还......”
辛先生喊了一声,林叶已经冲到院内一角的茅厕里去了。
辛先生后边的话才跟出来:“光着呢......”
良久之后,林叶才从茅厕里伸出一只手晃了晃:“把衣服给我!”
辛先生拎着林叶的衣服鞋子递过去,然后靠着墙等林叶出来。
“书上说,外力开窍之术,受术的人一般会瘫在床上几天才对。”
辛先生看了看茅厕那边:“你是怎么能活蹦乱跳的?”
林叶穿好衣服出来,不理辛先生,迈步朝着屋子里走,看起来走路的姿势略显怪异,应该还是疼的有些撑不住。
辛先生跟在他后边走:“你是怎么活蹦乱跳的?”
林叶还是不理会。
辛先生:“难道你是万中无一的天才?”
林叶脚步一停,回头皱着眉看向辛先生:“这位先生,你憋过稀吗?”
辛先生:“那谁没憋过......嗯?等等,那玩意儿能憋的住?”
林叶道:“所以我一直都在回忆过往来分散自己的注意,总之是憋住了,先生你不要再问。”
辛先生:“这算什么......闭门思过?”
林叶:“!!!!!”
辛先生见林叶眼神不善,笑了笑道:“既然你能走了,回家去歇着吧,这几日都不要轻易动武,最好是不发力,我并没有开玩笑,若你因发力而身体自残,跟我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林叶沉默片刻,竟然真的转头就走,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。
辛先生见这个家伙如此冷闷,忍不住又叹了口气:“跟我接触久了的人,没几个还能话少的,你怎么就还这幅德行。”
林叶已迈步到门口。
辛先生:“不想问问我名字?”
林叶驻足,回头抱拳:“请教先生姓名。”
辛先生嘿嘿笑了笑道:“我叫辛言缺,记住吧,以后说不得你还会求到我。”
林叶像是略微思考了一回儿后说道:“好名字。”
辛先生道:“自然是好名字,不过我原本可不叫这个,有个老家伙嫌弃我话多,受不了我,非要把我名字改成这言缺二字,只是希望我话少一些,但他失望了。”
林叶又思考了一会儿,对辛先生说道:“那位给先生改名字的前辈,应该没有失望。”
辛先生笑道:“他不失望?呵......他不失望的话,又怎么会......罢了,不和你说这些。”
林叶第三次思考了一会儿,然后认真的问:“先生你真的没有想过,辛言缺和缺心眼并无多大区别?”
说完转身走了。
辛言缺站在那沉默片刻,缓缓吐出一口气:“又被那老家伙摆了一道?他怎么能如此无聊,无趣,无耻......”
片刻后,辛言缺又叹了口气:“是啊,他不是历来都那般无聊无趣无耻么。”
说完后看向林叶已经消失的方向,又笑了笑,继续自言自语道:“婆婆啊......你放心,这家伙的臭性子,我早晚给他改好了。”
说完后他抬头看了看天空,有一朵白云,越看越像是一张慈祥的脸。
所以他又笑起来,天空如洗,白云如絮,这人间明媚,他因为看白云,也明媚了起来。
可是这明媚,和人间又有什么关系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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